转向兴趣，还是继续本专业？
文/曹贤水
前几天收到一个美国学生的来信，再次让我想起自己之前碰到的很多的学生。之前就想跟大家讨论这个问题，但是由于忙，一直没写，正好这次把我和学生之间的交流提供给大家做个参考和提示吧。
这是学生的信：
知道你现在忙，等你不忙正事儿的时候再看吧。没什么，只是有些心情，不知道跟谁说，在这里跟你啰嗦一下。
我再一次确定我不热爱生物研究，不算排斥，只是当我周围的人都面对我们的研究眼里都燃烧着热情的时候，我只觉得头脑里一团浆糊。我认识的很多人，也不算热爱自己的研究方向，但只要不排斥，就可以很认真很珍惜地做下去。我做不到。我属于世界上的另一种人，喜欢和不喜欢，泾渭分明，每一种感情都很强烈，找不到灰色地带。
我有努力去做，但大概每一两个礼拜，总会感觉被压榨得精疲力尽，其实我并不是很累，但却怎么也不想再用功。我用各种无聊的方法浪费时间，直到积累足够的罪恶感驱使我开始下一次的努力。
LG在我不用功的时候总尝试劝说我，但发现没用。同时我也很讨厌他的说话方式，虽然很注意措辞但还是让我感觉他总觉得只有他认可的方式才是正确的。他总说如果我想换方向他会完全支持我，最后发现我不过如此，周而复始。他不再说我什么，但我知道我无聊浪费时间的时候他很失望，我保证那时候他一点都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虽然他表现依然很好。
我想，也许，我并不完全是讨厌生物，而是讨厌自己。从小到大，我都顺着我所知道的“好”的路走着，一直到大学，然后出国，顺理成章。那么早和LG在一起，虽然不完全随我爸妈的心意，但他优秀上进，而且两个人一起出国，也是主流的“优秀”版本。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在别人眼里看在很“正统”很理所当然，可是我真的讨厌透了这一切。从大学进实验室到现在，我收到过的最一致的评价就是我是一个很有个人想法的人（做毕业论文的中国老板很痛恨我，但我现在实验室的博后说这样很好，这大概就是中美文化差异吧），因此我的潜意识里是很难完全认同非自己做出的选择的，所以现在回头，当初拿到offer不一定全是好事。我高中毕业还没想清楚就顺理成章地学了生物（当时是我爸帮我选的专业，当时我没考虑到专业的重要性，再加上我在大势所趋下学的理科，生物算是不讨厌而且我高中成绩也非常优秀的），本科毕业还没想清楚就顺理成章地出了国继续进一步投身生物研究。我讨厌这一切！！！我很想很想，回到高中，重新选择。或者，把眼前的一切都毁掉，重新再来。
也许你会问我，如果重来，我会怎么做，对吧？我很坚定地说，我会去学文科，考中文系，而且是中国古代文学系，同时再学一个哲学or心理学作为双学位。毕业后或者找一份编辑类的工作，或者继续读研以后做中国古代文化方面的研究，闲暇时还可以写点自己的东西。这是我从小的梦想。经过这么多年，它已经褪色了很多，但却从未离开，仿佛初恋情人一样在时间流逝后显得愈加美好。我可以说，我不一定会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么enjoy或那么擅长，但我一定不会后悔。
那么，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去做。从小，我爸妈就不支持我这个梦想，他们不断告诉我学文学以后会饿死。（忘了说了，我爸属于专制类家长，我从小就是主流乖小孩，虽然我很有个人想法因此经常和他们吵架，但从来没敢把自己和他们不同的想法实践过，除非得到他们的同意。不按爸妈的想法做？我想都不敢想。）大学，我曾想过要转系，但是生物是分最高的系，我可以想象我爸妈的反对，于是没有，浑浑噩噩过了四年。今天早上我给家里打电话，言语间提到说我也许不会一辈子搞生物，我想以后回国再想办法读一个中文的学位，只是读书而已，不一定要文凭，只是想一偿心愿，他们就开始大惊小怪，尤其是我妈妈，不断开始“提醒”我。
是的，我不敢。我曾经问自己什么时候我会勇敢地去尝试自己的心愿，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爸妈过世以后。当然作为儿女我当然希望他们长命百岁。我无法面对我那个很有想法的自己，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自己没有独立的经济条件，害怕家里的反对，害怕得和LG两地分居（这个其实是我最不想的），害怕成为他的拖累。我讨厌这一切，我很想结果了自己，但我害怕去死，不完全是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而是因为知道自杀是非主流的被排斥的行为……我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是多么地矛盾啊，这样的两个自己，一个很有独立的想法且不容妥协，一个畏头畏尾什么都不敢行动，我感觉我被撕裂了……
写了那么多发泄了感觉好些了，想想自己更多地是没法做到“随遇而安”，总是心心念念地想着没有达成的心愿。仿佛男人，心里最惦记的永远是追不到的那一个。
不过还是很期待你能给些意见和建议，等你有空的时候，嘿嘿～
祝好！
不过我不保证我这种“随遇而安”的想法不是部分地甚至大部分地因为太胆小不敢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我的回信：
Hey，不好意思，今天才回复你邮件。看到你的邮件就知道我要写不少东西，昨天事情很多，只好今天回你了。
关于你的感受，我表示理解，我知道做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感觉的确非常不好，我一旦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也会非常抵触，不想去做，不拖到最后绝不会去做。然后，我又同时会恨自己为什么非得等到最后才去做这个事情，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好。所以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至于说专业问题，说实话，我觉得我可能帮不了你太多，最终的解决方法还是在你自己那里。因为前段时间，我努力尝试帮我妹妹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发现我很难让她彻底明白，或者彻底想通。人的观念的形成，真的不是靠几句话，靠那些在我看来很显而易见的，或者大家都知道是有道理的道理就能解决的。很多事情我们知道那样做不对，但是我们还是难以克服自己所面临的那些问题，跳不出来，或者说没有那种魄力去面对，害怕自己的选择可能会是错的。
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将我的看法提供给你，帮助你自己尽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对于专业的喜爱问题，就像你自己也说了，好似男人惦记自己追不到的那个道理一样。我本科四年总结出的一句话就是：人是一种很贱的动物。无论男人女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之后却发现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那时开始，我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犯贱。话是粗糙了点，但是道理却真的是摔了跤之后总结出来的，值得警醒。
你说如果让你重考大学，你会选择文学，但是我要告诉你，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没有机会回到当初，再参加高考。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在任何时候，都尽可能要去学习，去借鉴前人的经验的原因。既然你没有机会选择高考，那么就接受它，因为这是无法改变的东西，无论你再怎么后悔也没有任何意义，解决不了问题。那么你应该去努力尝试你能解决的问题。你得认真思考：什么是你能够解决的问题？
对于文学的爱好，是吸引你的动力，是你产生疑惑和动摇的原因。既然现在让你重新开始读文学本科是不可能的，那么什么是可能的？把文学当作一种业余爱好，在自己用各种方式浪费时间的时候，在自己觉得因此而有罪恶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可以尝试把这种对于文学的兴趣充分利用起来，不去做那些让你产生罪恶感的事情，而是做这个让你能够感到开心，能够找到成就高的东西呢？
想看的时候，就看文学相关的东西，想写的时候，就写些东西。发不发表，不重要，自己能够变得更开心。与此同时，你会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文学方面有天赋，有特长。如果真的有，你考虑转行，不再会有人阻拦你，因为你有说服他们的证据。如果没有，那么就让自己死心，仅仅将文学当作一种业余爱好就好了，爱好是不需要功利的。就像我好像说过，我很喜欢足球，但是我在花了很多时间训练之后，我发现虽然我很努力很勤奋的训练，但我不能成为最优秀的player。因为我真的从身体素质，从悟性上不能达到那种状态，所以我不可能成为职业球员。但我却可以将其当作一个业余爱好，即使是业余爱好，我也非常投入和认真，经常会训练结束后自己一个人加练到最晚。我不觉得很痛苦，虽然很累，虽然要起早，而睡懒觉是我最大的爱好，但我依然很开心。没能成为职业球员，却可以代表学校踢联赛，高考还因此加了20分，大学还可以成为系里的主力，因足球结识了好几个知己，扩大了自己社交圈，成为了系里比较有影响力的人，参加大学生足球联赛，在校队又让我结交了很多朋友，因为他们，我来到了北京。因为足球，我有机会知道留学大公司的存在，从而找到这个成为自己“career”的工作，结束了自己长达8年的迷茫。我现在还会定期去和球队的朋友去踢球，一来锻炼身体，二来放松工作中的绷紧的神经。
如果你能够做像我那样投入的对待自己的兴趣，那么你就能够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个方面有特长，是可以将兴趣变成自己的职业，还是一个业余爱好。而弄清楚这一点，你就不会再如此矛盾和痛苦。
不可能回去参加高考，这是你要接受的。但投入的对待自己觉得自己可能擅长的兴趣，这却是你能改变的。而且能够让你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能够让自己平衡，不再痛苦的犹豫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但是我想强调的还有一句话，就是孔子说的“再，斯可矣”。这句话，在《季羡林谈人生》中有相关的论述，你可以参考一下。一旦自己认真思考过后，就不用再犹豫，去尝试，去努力做就好了。否则，你永远迈不出去那一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就像我曾经跟另外一个学生说的：咱们这么大的年纪，没什么输不起的。输了，爬起来，继续走就好了，死不了人的。但是如果我们不尝试，就永远只能站在原地。不可能前进。
至于你说父母对你的影响，我只想说一句：你的父母只会在乎一个事情——你是不是幸福开心。只要你能过得幸福开心，你做什么对他们来说意义都不如这个大。金钱名利，这些东西，不可能有你的幸福来得重要。他们只是站在他们过去的经历角度，希望能够给你提供出有价值的参考信息，害怕你走弯路而已。所以他们的观点我们要去认真听，但并不意味着要按照他们的观点去做。因为他们说的东西，虽然很可能是对的，但是用在你身上不一定对，因为成功是不太可能被复制的。
就像我们做咨询一样，我们要给出的是建议，而不是决定。因为鞋合不合脚，只有穿鞋的人自己知道。一旦鞋子不合脚，那么你要问自己：你是可以穿不合脚的鞋，让自己的脚难受一点，但是因为外观上自己和别人（或者别人）喜欢，自己而感到开心；还是选择一双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但却很舒服的“布鞋”。我这里只是举个例子，谁都想选择既好看又合脚的鞋，这是所有人努力的方向。但很多时候完美是很难实现的，一旦矛盾出现时，鞋的主人就要根据自己的性格决定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你看看是不是能够对你有所启发吧
后记
至今我和虫子还会经常就一些问题互相交换各自的观点。前段时间，她告诉我，她已经根据自己的兴趣下载了美国西北大学08年英美文学博士的书单，上数据库查了专业文献后发现，真实的文学研究完全出乎她的想象，用她的话说就是：“这些文学研究文章更是把原作的美感肢解得支离破碎，感觉和高考时候的语文阅读题差不多”。所以和她的导师一样，选择回归生物（她导师曾经除了生物对拉丁美洲文学也非常感兴趣，甚至自己去秘鲁呆了一阵，但后来也是得出了这个结论，于是回归生物）。从她的反馈我看得出，她变得更加成熟，对于未来的方向有着更加清晰和理性的认识。所以看到她能够不再那么纠结，能够和脾气对路的导师一起为自己的课题实验而努力我非常开心。
其实我知道很多像虫子这样的聪明学生，面临的选择太多，可以选择的太多。所以兴趣，个性这些上一代人不敢过于奢望的东西对这部分人群的重要性已经很可能超过对于工作、报酬方面了。一旦找到了自己的兴趣，他们可以为之付出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特点。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对于这类人，在意自己要什么的同时会害怕走弯路，或者叫更急切的希望尽快弄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选择。但这种问题过于复杂，短时间内又难以找到确切的答案。所以有可能导致眼前的事情没有做好，同时也不能确定到底自己要做什么。对于这类人，我根据自身的一些经验以及我所接触到的很多成功人士的经验所总结出的一条重要的建议就是：我们在抬头去找自己的方向的同时，更应该注意别忘了低头做好眼前的事情。这两者缺一不可。而且对于这部分聪明的人而言，更需要的强调的是低头。因为这些人善于抬头，不善于低头。